原来，我喜欢你，是一种距离

一

套在不合身的、宽大的校服里，扎着一条规矩的、却有点蓬乱的马尾，背着一个黑色的、笨重的书包，我小心翼翼地走过校园里的篮球场。
放学了，整个在书本里沉寂的世界突然地喧嚣起来，迎面扑来一阵又一阵的，热烈气息。
耳边传来男生们快活的叫喊声、篮球控地的“空空”声、我谨慎地用余光瞟了一眼，那些身体里藏着太阳的少年，还有那些大胆的女生们，在旁边露出期待的眼神，仿佛失了色的青春，就凝聚在篮球飞身向篮框的那一刻、就凝聚在女生们冲破喉咙的尖叫声中。
我假装漫不经心地走过，端着的心灵也没有涟漪漾起，面无表情，波澜不惊，因为，我没有追随任何一个身影，自以为是地坦坦荡荡着，穿过了这片浮躁与悸动的丛林，自认为通过了考验。
也只是，一个苍白无力的我，不敢渴望的色彩罢了。就在漫漫书海里，倾尽我所有的心事吧！我这样想着，掐灭了不安分的火苗。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？
二
下课铃响起，我仍旧规规矩矩地坐好，翻开课本，或者害怕在周围的热闹中显得孤单落寞，而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。将所有的神思沉浸于一种东西，也是安全又幸福的，只要还在向前走去，只要不停下脚步，我就不会回头没时间思考更不会看到周身刺痛我的事物。
几个玩得好的女同学都围在你和几个男生中间，谈笑风生。我不怎么参与，因为总也插不上话，觉出自己的笨拙和多余，于是干脆躲开了，假装专注自己的事情。
上生物课，生物老师没有那么严厉，于是生物课总成为几个要好的同学或情侣坐在一起玩闹的时间。于是，某次课上，换着换着，你就坐到了我身边。
我偷偷地注意你：你也不过如此嘛，就是长得帅而已嘛，就是皮肤白得通透，身材修长，笑起来有点暖，性格很随和唱歌又很好听而已嘛！可惜你有一个弱点，就是你的成绩不太好。
整节课，我都在“认认真真”地听课，做笔记，没有主动去搭理你。心里有个胜利的声音：看啊，你们最帅的他坐在我旁边，我却坐怀不乱，不以为然！
突然，你问我有没有做笔记。就这样，毫无征兆地闯进了我故步自封的沉默。
一时间，我有点不知所措，想来我们的交集如此之少，我几乎没有跟你说过话。
我不知道应该回答“有啊”还是什么的，别的普通女生都知道应该怎样去得体地回应。其实在我心里，该被狠狠比下去的、踩在脚下的，是我才对。因为就算我装出一副强大的模样，我也知道，我只是因为自卑，才在你面前，故作冷静，故做坚强。
我把笔记给你抄了，却莫名地更加自卑了。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字好小好丑，我的笔记做的乱七八糟的，心里竟难过了很久。
大概在我们正式进入彼此的生活之前，就已经经历了许多不美好吧。但由于陌生，我们也总能在转身之后，就自动地忘得一干二净了。然后，在下次见面时，再次洗牌，重新来过。
三
后来，慢慢地在日常的抬眼看见、走过路过的打招呼、在一群人中偶尔接过对方一句话而慢慢熟络起来，但我的心依旧澄澈透明，我认真地问过我自己。答案是：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，会贴心地逗人开心。
因为只是普通朋友，所以我允许自己在对你的时候的不完美。我们站在相同的高度，我可以直视到你的眼睛。
一次，我把试卷借给了一个朋友，她又借给了你。放学的时候，我找她要回我的试卷，可她对我说，她借给你了，要不，她去帮我拿回来？
其实我并不急着要那张试卷，只是在时光的流逝中日积月累的、你的光芒和我的不甘，指使着我去违逆有关于你的一切。
你，如此耀眼的存在，在我荒芜的青春里，是罪恶！是触痛我的安于读书考试的枯燥生活的平和的狼烟！
若你是班级里女生中不可违拗的规则，那我不妨挑战一下？
但无法对你生气，没有办法对着温柔的你发莫名的脾气。撇去那些偶尔浮上心头的、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的泄愤，其实我在心底是把你当成好朋友的，只是不远不近，不偏不倚。
我看向你，在夕阳的余晖里跃动的身影。喜欢这样单纯的注视，我能感受到属于我的青春，似乎化作一阵清风，清晰地拂过我清素的脸庞。好像只要站在这里，篮球场上，我就能明白，那些打破扼住喉咙的矜持的冲动。
我突然后悔了，想退缩了，但我对她开不了口，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一群人中把你叫出来。
我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一旁看着，看着你从书包里掏出试卷，看着你的兄弟们嘲笑你的样子。
于是，我安慰自己：我没有错，没有必要顾及我，在你心目中的形象，如果你一定要认为我是一个很小气的女生的话，那你就误会好吧！
反正，我们只是普通朋友罢了！
反正，我也没有那么在意你！
四
因为我嘴笨人也笨，所以总在你面前，总是显得跌跌撞撞、狼狈不堪的样子。
可能是这样刻意的审视中，给了自己太多自我暗示，在习惯性地留意我在你面前的表现时，我好像，不知不觉地，陷进去了。
等我突然发现自己在看见有你出现的画面而感到不能平静时，我知道我完了，我跟其他女生一样了！我变成了我万万不想成为的自己！
喜欢你，是一件很累的事。我一开始就知道。我要和周围那么多那么优秀的女生“争风吃醋”，我还要在内心忍受着自卑的自我啃噬。所以我拼命地逃开，拼命地假装风轻云淡，但我还是落入了这样的命运，像一个逃不过的劫。
突然，我没有办法正视你的眼睛了，我不敢随意跟你说话了，我不敢靠近你站的地方了，但喜欢的需要，还是将那个懦弱的我，一点点地推到你的身边，即使要忍受着无法承受的失落或痛苦、甚至羞赧。
我终于在时间推移中顺理成章地更加靠近了你，时间加深了接触和友谊，我就隐藏在人群中，在那些对你抱着单纯或不单纯的心事的人群里，跟着他们，对你说话、开玩笑、玩闹，偷偷地在心底收藏着有关于你的一切，哪怕是你的一句话，一个眼神。
明明已经靠近了，却怎么还是感觉你更加遥远，那么无法触及：怎么样的交流都不够！多少的笑容都看不够！而更糟糕的是，对于你的态度，我变得在意和计较，所以你的一点点怠慢，也变得清晰、历历在目，它指向那个我不愿面对的事实，而我也只能变得越来越卑微，低到尘埃里。而这种不平等的裂缝却在一天一天地扩大，终有一天，万劫不复。
比起那个时候，只是把你当成好朋友时，就算跟你说不上几句话，也不觉得遥远和拘谨，不会觉得随时会失去你。而信誓旦旦地说着那一句“反正我也没那么在意你”的我，也早已封印在时间的彼端。
在篮球场上，开始寻觅着你的身影，留意着你的动作，留意着篮球在你的身体间翩飞的样子，风灌进你的衣服的样子，你的指节用力扣住篮球的样子，然后偷偷用汗津津的手拽紧了自己的衣角，庆幸你还在我身边。只是会忽然感觉道，时光和自己，在落日的余晖里正一点一点地失去，迫近了最终的别离。
五
从中学毕业后，我们离开了，这唯一让这样的我们——来自不同世界的人儿呆在一起的地方。
没有见面的理由，所以你就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。
在离开去另一个城市之前，我向你表露过心事。
这不像我，不像那个在你面前，一直文文弱弱的我。但我还是打下“我喜欢你”，按下发送键，然后丢下手机，闭上眼睛，久久不敢动作，甚至不敢呼吸，怕惊扰了时间的静止，害怕这个世界再次运作起来。
末了，你让我好好读书。觉得你对我——一个“伪学霸”的敬重，也是一种泾渭分明的界限，在分明地指出我们的距离。
就好像，你还是在微笑着，笑的那么绅士，那么温暖地推了我一下，却把我推的很远，很远。
意料之中的回应，本来就一无所求啊。只是，想说出来而已。
可是，就在这一刻，比天各一方更远的距离是，你对我建立了心防。
从此，任凭长大后的我，增长了勇气和决心的我如何想打开话题，你已经从客气地回应到直接视而不见。
隔着漫漫的空间距离，没有办法衔接的时间断层，我冷静地思考着关于你的一切：
我喜欢你，就算你烦我，讨厌我，我也没办法放下。
我深知现在，横亘在我们眼前的，除了两座城市的距离，还有落在彼此身上的，不同的尘埃。它堆叠出了，仿佛隔世的疏远与隔膜。
开始怀念，那个时候，站在篮球场上，一个风轻云淡的我，看着你时，内心美好的宁静。
原来，喜欢上一个人，会让我觉得会孤独终老，一无所有，平静地绝望。
原来，我喜欢你，是一种距离。